我最后一丝意识尚存时听到的是两个人的争吵声。
一个说要去放火烧了福宁殿,另一个喝止了说羽林卫要追赶上来,把我带走才是主要目的。
迷迷糊糊之际,我好像被塞进一辆马车之内,颠簸着我失去了意识。
不知过了多久,醒来后,入目的是青绿床幔,熟悉中鼻间还传来腐旧又沉重的沉香木的气息。
我翻身坐起,身上只着中衣,珠帘后有一白衣背影,乌发散落在腰际,清凛的茶水声激荡在耳畔。
这是我在钱唐府邸的闺房。
那人也不回头,兀自出声:醒了?你还像从前那般,梦里喜欢说胡话。
我静坐片刻,低头穿上鞋履,拿过屏风上虚虚搭着的外衫,撩起珠帘:你也还似从前,神出鬼没,不知礼法,阿宁哥哥。
谢宁侧过脸,也给我斟了一盏茶。
我垂眸看去并不欲去接:曾经的不告而别到如今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,你在谋计些什么?
就算让我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些,谢大人。
曾何几时,你还尚有远离艳俗脂粉争斗的鲜活气儿在,如今竟真的与那些懦弱木讷的高门贵女如出一辙了。谢宁放下茶盏,平静无波的眸子转动着,凉薄的视线扫视着我的脸庞。
你真该顾镜自揽一番,王咸枝。
没有依照谢大人的意愿活着,真是对不住。我看着沉香木案上盖着的青绿穗子出了神。
你不必激我。谢宁眯起眼,还是那副万物随性的风流之姿,你将且歇息吧,什么时候不再胡话,便来琴房寻我。
说完,一撩衣袍径自走出院落。
我没有回头,静静地坐在原地思考着这一切突然起来的变故,不知道长安城内近况如何,昏迷前听到有人要对福宁殿下手,不知道我的孩子怎么样了,青兰有没有着急去寻人来?
还有张矩。
一想到他,我心绞痛非常。
原来时至今日身处险境之中,我还是会想到他。
泠泠冬风吹打着窗棱,七朔因着经久未修蒙了一层灰,对过去便是后院,那一小亩农田早在北风中破败了,只有一隅腊梅傲骨绽放,映着赤色砖墙,为这个院落添了一份生机。
隔间传来哭闹声,伴随女子尖细的咒骂从窗幔飘过,循声走出房间,来到回廊处站定,细细分辨一番,竟是王怀姝的声音。
应该唤她谢怀姝了。
这个小杂种哭闹不停,真是不安分。谢怀姝横眉竖眼地指着榻上的襁褓,周围寥寥几个暗卫出不了主意,讪讪站在一边。
其中一个见到我来了,垂下首退让一步。
我走进屋子,谢怀姝看到我冷笑一声,我不愿搭理她,径直走向床榻抱起念卿:你们谁去大街上哪座酒楼买些羊nai来,孩子离了ru娘饿了自然哭闹不止。
看看我们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,竟不知谁才是亲娘了。谢怀姝挑了眉,抱胸斜躺在一边的美人榻上。
看着两个暗卫踌躇一会退了出去,我一边哄着念卿一边开口:他既然把这个孩子交给我,自然得好生将养着。
喂了羊nai后本想把念卿抱回自己的院落,却被几个暗卫拦下,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放下孤身回房。
他们倒不曾限制我的足迹,只是避免我与念卿同处一室,我也静静分析着谢宁的打算,怕是我一个还不够,得有两重筹码来威胁张矩。
而张矩回到长安怕也是这两天了。
午后有人来请我去琴房,我自然知道是谢宁,遂理了理衣衫前去。
琴房还是老样子,在东南角最里间。
推门而入,是各种香木的气味,谢宁坐在我曾经抚琴的位置上,手边俨然是我曾经用过的琴,出嫁时我带了一把彼时最爱用的,其余的皆留在了钱唐旧址。
在谢宁对面坐下,视线里那只细瘦骨感的手还是记忆里的斑驳,只是那时我愚钝若不是刑犯,怎会有如此伤痕累累的一双手。
如今你的琴艺可有Jing进?谢宁虚虚拨弄着琴弦,他手下的也是当年他暂住我家时最爱抚的一把,即使后来他不告而别,别的什么都留在府里,唯独带走了这一把琴。
我侧脸望向窗外:去长安后,便不再抚琴了。
每年河西郡进贡,我都会在贡品里塞上一把琴,只怕是从未到你手上吧。谢宁勾起嘴角,忽然一把拉过我的右腕,拇指抚着那道疤,搓弄的力道渐渐加大,磨得生疼。
这便是你所期待的了?咸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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