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强坐在马车上,裹着一张毯子紧紧缩着,面目苍白,似是发了烧。
昏昏沉沉间,风吹起小窗前的布帘,他才发现自己已是出了京城,田野上覆盖着皑皑的雪,湛蓝的天羽毛丰满的鸟在肆意徜徉着。
只离开了一日,却觉得比任何时间都久,郑强已经不愿主动回想练启棠了,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,无数的痛溢出来,多到麻木。
他想不通,也不愿想,怕自己睡着,有些困意就按住自己腿上的伤口。
一旦睡着,他总能梦见练启棠,站在远处,瞧着他笑,是长大的模样,郑强看见他笑,一如既往的跑过去,很快练启棠的手里牵着一只手,却不是他的。
两个人走向花丛深处,一步一步,没有人等他,呐喊和哭泣是徒劳,爱意变成空想。
一次次的梦,一次次惊醒,眼泪冰凉的贴在脸上,窒息压抑,却还带着一丝舍不得,至少梦里还能看见练启棠,而梦外,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触摸不到。
他善良,经历了这事儿,连一丝恨意都无,他恨不起来,只眼神空洞的看向窗外的一幕幕景色。
马车在前行,雪越来越少,绿意攀上枯枝,盎然生机,却唤不醒一颗沉寂的心,到如今郑强才明白,往日对一切事物的欢喜,对花的喜爱,是练启棠在身边。
如今离了他,看山只看到山顶绵绵的雾,看不到壮阔,看云只看得见流失,看不到明晰日光。
应了练启棠说他的那句,毫无用处的话,他确实带不给别人更多的东西,脑子里满满的情爱,对比被伤害,仿佛孤寂才会要了他的命,这般模样,配得起谁。
视线从窗外收回来,布帘被放下,马车里暗暗的,无光,等天色再黑一些,郑强才落下泪,这是他唯一的慰藉。
他想,自己也不是万般无用,如果练启棠愿意让他多说些话,他想告诉他,他会钓鱼,会栽花种树,会缝衣织锦。
虽摘不来星星月亮,但他的一双手,能把所有景色都绣出来,景与人,栩栩如生,惟妙惟肖,只要是练启棠喜欢的。
只今后,小郎君所有的喜欢,或许都和他无关了,记忆犹在,却再无干系。
等回到故乡的家人身边,郑强想,他要一点点忘却,忘却曾经对他言笑晏晏的小棠,就当是一场已经醒来的梦,再不许难过了。
让那些过往,随袅袅烟雾离去,裹在没有任何期许的风里,到远处的青山绿水,建一座属于未亡人关于思念的墓碑。
自郑强走后,练启棠的眼睛,像一汪无涟漪的泉水,余万看在眼里,只觉得眼前的人,变了个彻底,再无往日的作态,像失了魂。
平日院子里寂静的可怕,却在每晚专属于夜的黑色中,倾耳去听的话,能听见少年人那一声声的低泣和呼唤。
没人发现他的脆弱,所有人只记得那日,晋良被抓来后,被活生生断了四肢,一条鞭子,抽在人rou上的声音,像什么东西爆开一般,凄惨的叫声里夹杂着许多恶毒的诅咒。
最后还是练老爷出面,保下了晋良,四肢能接骨长好,身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鞭痕,而始作俑者,只面无表情的冲洗着鞭子上的血。
这件事后,练启棠的眼睛似是变得更黑了,窥不见一丝光亮,没人去想缘由,只觉得少爷每日行踪不定,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过去,明日便是那排名出来的日子。
这段时间,嫡次女的约见他没去赴约,被练容瑜找上来的时候,只沉默不语,再没了当初的小人模样,被狠狠扇了几巴掌,白皙俊俏的脸上,红肿的指印高高肿起。
练容瑜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,把他绑起来,威胁练启棠,若不去赴约,便实行家法,棍棒打下来的时候,原先沉默不语的人却笑了,清脆爽朗的少年音,突兀的响起。
他想,只这些,怎么够呢,他需要更多的痛,来赎罪,来减少彻骨的愧疚和思念,只有这些,才能将梦魇里郑强的眼泪抹去。
如梦如幻中,他好像又看见了郑强,肥软的身子靠在小小的床上,在给他织些东西,感知到他的目光忙回头,欢喜的表情在脸上,温柔的和他说着话。
练启棠开心极了,欣喜若狂,他迈开腿,张开双臂,想再离心心念念的人近一些,好想拥抱,好想躲进郑强的怀里,好想被他抚摸着头发说些话,好想和他解释,自己说的那些狠心话,只为了保护他。
一米,半米,眼看着就要抱住了,明明恍惚间都闻到了郑强身上的味道,这些让练启棠心悸到难以呼吸的画面,却在一瞬间消散了,只留下他在原地,徒劳地伸手想抓住什么。
梦里悲痛欲绝,醒来更是苍凉,满身伤痕,练启棠却不以为然,只安静的等着放榜的日子到来,平时回到东苑,吩咐些事情就把自己关在屋里,再不出来。
放榜日,练启棠的排名果真像太傅猜测的那般,排名在前三,殿试后便是三甲之一,快十五岁的年纪有着如此学问,所有人都开始对年少有为的练启棠感兴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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