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爹叫白朴,我娘叫云槿之。
他们十二年前在长山宗内相识,后来两个人在宗门内偷偷恋爱,直到怀上了我。按照规矩,他们一同出了宗门,送别的时候,是莫长老给他们叫的马车。
我爹背着行李,我娘挽着他的胳膊,心里泛出的甜蜜和希冀流露到脸上,就那么看着莫长老笑:“这么多年多谢莫老师教导,我和阿朴将要隐居山中,过烟火日子。”
我爹扯一扯马绳,笑着补充道:“若是莫老师你以后还需要我们帮助,一定回来尽绵薄之力。”
他们二人往南央城外驾马,寻得一处美景,青山浮水,绿意葱翠,微风徐徐,鸟啭虫鸣。于是进山盖屋,从此安家。数月后诞下一子,取名洱和。
白洱和七岁时,长山宗内部党争严峻,弟子流失,对外陷入名声危机,内忧外患形势危急时,夫妻二人安置好孩子,下山助莫长老解燃眉之急。当时以为忙过一阵足矣,但是当他们发愿帮扶贫苦百姓,见到那些穷人的孩子皮包着骨头、抬起黑黄的脸看着他们的时候,就停下了脚步。一年后又一年,一年后又一年,足足过了四年,终于报德善堂建起规模,木砖瓦石庇得下寒士,他们想着可以回家了。
然后瘟疫开始了。
白朴和云槿之死于瘟疫爆发后的下半年。
其实他们还是留给了自己孩子一些物件。譬如幼年时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回忆,譬如山中那间容得下师徒二人后来五年的小屋,譬如最后交付给长山宗的一封信。
我从一个密封的盒子里拿出一封泛黄的书信。我用手托住这张薄薄的纸,然后慢慢展开,陈年的墨香与纸香一下子扑过来。
吾儿洱和:
展信佳。
你看到这封信时,爹娘已经不在人世。
我们自你垂髫便离你而去,并不是有心弃你,离开你后的每一天,我和你娘没有一刻不在想你。世事变幻无常,原本只想是两三月,谁知一过四五年。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时,是多大年纪?是不是长得比爹还高?
你幼时生性活泼,常跨坐在爹爹脖子上,说以后要变得比爹爹还强壮,我和你娘时常想象你长大后的模样,一定善良而坚强,勇敢而仁义,是我们永远的欢喜与骄傲。
你娘曾经问我,为一人,与为百人,要如何选择?我说当然要为百人,你娘问,若这一人是你的至亲骨rou呢?我答不上来。爹和娘终究亏欠你,如今我和你娘双双染病,难以行走,自知时日无多,再也无法见你最后一面,这大约就是我们的报。
爹娘对不起你。
不知你在山中吃饱否?穿暖否?我曾托人进山给你送些钱财物件,能用否?洱和吾儿,江湖难测,人生漫漫,望你多加餐饭,吃饱穿暖,寻得良师益友,安稳喜乐一生。若思念爹娘,切勿悲痛,爹娘只愿化为天上星、风中尘、脚下路,随你余生。
爱之深,痛之切,难以言表,涕零如雨,泪满巾衫。
白朴 云槿之 留
信上的字迹稍稍模糊,笔画颤抖,但力透纸背。我久久抚摸着信纸,直到纸张被我的掌心温热,就如同我横跨数年,越过生死,握住了我爹娘的手。心里好像有块压了我将近十年的石头,读一个字就裂开一丝,最后化为齑粉,随着我的叹息吐出。
等我抬起头来,已经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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