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年三皇子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,却死在了沈淮手上。他的一些部下侥幸逃出京城,藏匿在各地,对沈淮恨之入骨。
沈淮当然不会放过他们,暗中散布消息,谎称三皇子尚有一个私生子困在京城,那些旧部贼心不死,信以为真,果然纠集起来,甚至想要绑架沈淮作为人质进京。
“我要让他们也尝到希望破灭的滋味。”沈淮在我的墓前低语。
他在我死前把事情瞒得滴水不漏,此时却一五一十地交代了。也许是想告慰亡魂,但没想过我始终在他身边,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这里。
三皇子的旧部手中留有一些信物与函件,就是沈淮一直要找的东西,足以还当年被栽赃陷害之人的清白,其中包括我家。
沈淮在江南转了一趟回来,铲除反贼,还为当年的忠臣名将翻了案,一时间京中大动,不少久经埋没的姓名重见天日,沉冤昭雪。很多臣子感念沈淮,他在朝中的风评陡然转好。
以徐阁老为首的保皇派却越发不安,生怕他一鼓作气把皇兄从龙椅上拉下去。
谁也没想到,沈淮直接撂了挑子,不干了。
他离开金銮殿时,那几位大臣面面相觑,皇上脸色发白,但最终没有挽留他。
沈淮回到王府,大门紧闭不见外人,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。
其实他什么也没做,日常起居,和去江南前一样。他很少说话,神情总是淡淡的,这模样太过沉稳了,看得我莫名心悸。
先前山寺中那一晕着实把我吓到了,我总害怕他面上如常却已经心死,像内里被蛀空的高树,看着仍有生机,却随时会轰然倒塌。
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的,恨不得钻进他心里看一看。若他好好活下去,我自然高兴,若他决定赴死,我似乎也无法怨他。
我望向他的目光永远不会被回应,已经够苦了,更何况两眼茫茫的他呢。
这几日,风和日丽,天气晴朗,沈淮着手收拾我房中的旧物,把那些书籍字画拿出来散散chao气,总共没有多少,在孟府的那些几乎付之一炬了,难为他还能找回一些。
我在王府时,起初也写过字、作过画,后来笔力越来越虚,索性丢开了。往日的那些四书五经更不会再看,至多翻一翻话本或者游记。
沈淮一边收拾,一边随手抽出一本。他翻开一页,忽然扑地一声笑了出来。
我被这许久未见的笑容晃了神,心中一阵酸涩,又凑过去看,只见那页书上,我在一个人名上画了很大的圈,又在旁边歪歪斜斜地注道“凶手是此人”。
…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,我都不记得了。
沈淮在书桌旁坐下,开始一本本仔细翻看,我跟着旁观,心情越发复杂。
我当时可能是病傻了,在书上注得乱七八糟的,没几句正经话,游记的插图里有湖中荡舟,我居然在那船上画了一个小人。
我无语地把脑袋埋进书堆里面,这样子看起来一定很惊悚。沈淮兀自捧着书,眉梢扬起,目光比窗外的春日还要柔和,我很久没见他心情这样好了。
几日之后,沈淮将我的东西收拾一新,突然出了门,没带随从,独自往城外去。
我始终担心他,见状一口气直接提到了嗓子眼,甚至忍不住开始组织语言。若是真要见面,揍是揍不下去了,可能还要想出几句话来哄他。
我跟着他经过城门,身边行人渐少。他走到山野郊外,穿林拂叶,来到一处僻静的庄子。
庄子里高低左右开了许多鲜花,一看就是被Jing心养护的。沈淮走在姹紫嫣红的花间,素净的衣袍染上清香,我跟着他,见到了一位眼熟的妇人。
是沈淮的母亲,贤妃,如今应该是贤太妃了。她看上去没什么变化,只是钗饰衣裙没有宫中那样华贵,与沈淮相似的眉眼处隐约有了细纹。
她正在侍弄花草,见到沈淮,迎他进屋说话。
屋内犹有花香,又掺杂着茶香袅袅。太妃捧着茶盏,将沈淮端详一番,蹙眉道:“我心性凉薄,先帝更是不讲情义,怎么偏偏生出你这么一个大情种。”
沈淮没有应声,啜了一口茶。
太妃看着他,叹了口气,轻声说道:“倘若小舒还在,他是最不愿见到你这样伤心的人。”
沈淮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以后要如何?”太妃出言问他。我站在一旁,不由得屏住了呼吸。
沈淮没有立刻回答,垂眸看向手中茶盏,嫩绿的细叶在水中打着转,轻缓地上下浮动,像碧水中的一叶小舟。
“他从前总想行万里路,一直没有机会。”沈淮终于开口,语气淡然,“我替他去看看人间。”
我愣怔地望着他,顿时觉得阳春三月里,从心底到眼中,泛起大片chaoshi的热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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