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是墨水色的,唯有西方透出尚未穷尽的绛红,像是密密麻麻写就冤情的纸上沾染的一抹血污。乡村的夜色黑暗而又沉静,星星点点的灯火无法代替沉落的夕阳,这夜究竟是来了,Yin冷着,藏起小路上那个穿着毛衣的瘦削身影。
竺可儿与我手牵着手,像是两个无处皈依的幽魂,时而走在路上,时而漂浮在幽幽深蓝的夜空。我只觉意识混乱,脚忽而踏在虚空,踉跄难行。恍惚间,我听到竺可儿在我耳边幽幽开口:“诗苑,谢谢你,我如今才知道,原来活着这么好——只要活着,就能做这么多的事情。”
杀戮给予了这个孱弱的少女从未有过的能量。我看到她眼神里的光,复仇的火焰烧灼,蒸发尽那片曾经囚禁她的悲愤的湖。原本想杀人的是我,如今却成了她——我逐渐地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,眼看着她舞蹈一般灵巧地钻进一户乡民的门,鼻子嗅了嗅,径直踹开院角上锁的柴房——一个年轻女人被捆住双手躺在床上。主屋还在大声播放着《新闻联播》的主题曲,她刚拿出口袋里小巧的水果刀,解开女人被捆缚的手,却又瞄到院子角落锃亮的柴刀,索性换了武器,踹开主屋的门,对准正聚在一起吃饭的一家,毫不留情地砍去。
鲜血与尖叫顿时充斥满狭小逼仄的空间。我睁大眼睛,死死盯着屋子正中的男人临死前看着自己胸口的刀子惊讶的眼神。
如果我此刻就要死去,那这幅场景我也要印入我的脑海,带进我的坟墓——我的生是因为他们邪恶的繁殖欲望,我的死便是这邪恶欲望的终结。
血腥的气味从一家扩散到下一家,哪怕是人员稀薄的乡村,此刻也终于有人听到动静,拿着手电四散着出来查看。我看到竺可儿被逐渐逼迫到角落,绕了一圈,竟然又转回村庄边缘董建华的家。乡村的警察也终于出动,警笛突兀地响着,听着不像正义,倒像是恐吓。惊惶之下,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竺可儿的身体里,手握着半米长的柴刀,注视着院子里四散的几句尸首。角落里,何喜侠依旧站在那儿,痴痴傻傻地,身穿着我沾满鲜血的雪白羽绒服。
我踉踉跄跄上前,走向她。她并没有躲开,而是略微歪着头,有些不解地看着我。
“你自由了。”我低声对她说着,把手里的柴刀交给了她,“你既然生了我,如今你自由了,我便把命还给你。若你想杀了我,那就杀了我吧,我不怪你。”
我不怪她。纵使杀死我并不能换回她丢失的几十年时光,如果她想杀了我,那便杀了我好了。我本不该出生。我的出生是一场罪恶,如今我双手沾满鲜血,更像是罪恶结的果子。
我只觉得对不起竺可儿,她所谓活着的美妙是建立在杀戮之上的沙堡,太多不可控的强大力量可以瞬间将她碾碎。
呼啸的警铃越来越近,门口响起毫不客气的敲门声正印证了我们的脆弱。我看着何喜侠,安静地闭上了眼睛,握紧双手,等待她手中的尖刀穿透我的胸膛。
忽然之间,一股新鲜的热血喷涌而出——但却并不是来自于我的胸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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