绛霄骝出了刑部衙门,行人只见一抹红色的残影从眼前飞了过去,转身看时,马蹄已消失在街角。半盏茶不到,楚青崖就到了家,把官帽往马头上一扣,脱了红袍扔在马背上,提着衣摆就往主屋冲,一边大笑一边高喊:“夫人!夫人!快来看捷报!”晌午的太阳照进窗,室内飘着一股清凉的薄荷油味儿,他心下生疑,唤来侍女:“夫人可是中暑了?”瑞香急得把他拖进暖阁:“您怎么才来,夫人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!”“什么?”楚青崖惊问。暖阁里四面开窗,江蓠仰躺在榻上,面色苍白,捂着肚子,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,太阳xue上涂着薄荷油,见他来了,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:“你……你等会儿再说话……”“第叁,经魁。”楚青崖没等她说完,就坐在榻边吐出四个字。她玻璃珠似的眼睛转了过来,似是不可置信,“嗯?”楚青崖俯下身,拉着她的耳朵喊道:“第叁,经魁!”犹如久旱逢甘霖,江蓠“唰”地一下坐了起来,悠悠吐出一口气,又活了。然后就在他身上翻起来,“帖子帖子帖子……”春燕在一旁无奈道:“夫人起床时还好得很,带我们料理家务,等到午时都不见报录的人来,越想越泄气,慌得连饭都吃不下,泻了叁次肚子,我要叫人去看榜,她又怕没中,死活不让去。”楚青崖被她翻出帖子来,哭笑不得:“你瞎想什么呢?平日张牙舞爪的,这关头却灭自己威风!报录人哪有那么快就来,他先找我改了字样,我一拿到就送回来给你看了。”江蓠双手捧着金花帖,脸都快贴上去了,在榻上蹬着腿打滚,肚子不疼了,胃里也觉得饿了,可又舍不得放下它去吃饭,对着帖子“叭叭叭”亲了好几口,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:“哈哈哈哈哈!”笑完鼻子却酸了,往他怀里一钻,哼哼唧唧地呜咽起来。“瞧你这傻样儿。”楚青崖也笑,拉她起来吃饭,“什么身经百战的甲首,给自己考一场试,就紧张成这样!我明儿就去牢里告诉秋堂主,让他知道你是这个德性。”“你不要去告诉他嘛……”江蓠抱着他的腰撒娇,到处蹭。他被她蹭得心都化了,把她抱到饭桌边,在粉扑扑的颊上亲了一下,“那等你中了进士,我再告诉他。”“中进士,嘻嘻,我一定要中进士。”江蓠还在傻笑,咬了一口送到嘴边的桂花糖藕。外间传来管家通报:“大人,老爷夫人到家了!”“就来。”楚青崖忙放下饭碗,揽着江蓠出去,没走出院子,就瞧见竹林小径跑来两个踩着风火轮的人影,婢女都追不上。一个在叫:“我的心肝宝贝经魁闺女哎!”一个在叫:“哈哈哈哈考得比叁郎还好!”楚青崖就像被捡来的,被孤零零丢在一旁,眼睁睁看着爹娘搀着自己媳妇儿进了屋,他娘嘘寒问暖慈眉善目,他爹鼻孔朝天仰?伸眉,两人在桌边坐下,絮絮叨叨开始讲述他们是如何在榜下舌战群儒替儿媳挣回面子的。他在桌旁毫无用武之地,木桩似的站了一会儿,猛然想起自己真是捡来的,再不做点什么,可能以后就不能上桌吃饭了,于是接过了侍女的活儿,乖乖地给叁人布起了菜、端起了渣斗。柳夫人好像才发现儿子的存在,吃了一口他夹的松鼠桂鱼,第一句话就是:“这么好的媳妇,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要跟她和离?”……他们为什么会知道!楚青崖寒毛都竖起来了,敢情是因为这个才冷落他。江蓠及时替他解了围:“娘,之前是误会,我在信里写这个,也是一时冲动。我们早就和好了,你就让他坐下吃吧,他吃完还要去衙门上值。”楚少棠说:“你看看,你媳妇多善解人意!你娘当年脾气比她大多了……咳咳。吃吧吃吧,你小子,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楚青崖得以坐下,默默扒起饭。这一顿接风宴,对江蓠来说其乐融融,对他来说却是心惊胆战,饭后和他娘去花厅聊起了十日后的殿试,这才说到了一起去。“不知今年的殿试有没有变化,阿蓠是个女子,怎么看考官都不会一视同仁……”柳夫人发愁。“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楚青崖道,“她中式如探囊取物,只是前十名不是考出来的,是议出来的。”正陷入沉思,厅外冷不丁响起他爹的大嗓门:“我说怎么拦着不让进书房,老天爷,竟乱成那样,猪窝啊!还放着那么多零嘴养老鼠!你这小孩儿,我和你娘不在京城盯着,你就这般邋遢了好几年……”楚青崖头痛欲裂,“爹,求求你别动我东西,一会儿都找不到了!”……看来这段时日,他要夹着尾巴做人了。初夏的天,骤雨和艳阳交替,将院中的蔷薇摧残了一茬又一茬。下旬伊始,荼靡花都落尽了,蛙声渐躁,真正到了浓荫深碧的季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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