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离的教养极好,夸夕昔的名字不俗,又夸“秦绿柳”这个名字生意盎然,听说鹅只是叫“鹅”,他也能说这名字自然。到了食肆,他拿着烧rou夹饼,看着倒是比另外两人一鹅还要高兴。“实不相瞒,自从来了戏梦仙都,我便极少出门,这城里男子出门要女子陪着才能买卖东西甚至说话,城中倒是安排了一名甲卫照顾我,可她事忙,我只能请她替我带了饭食到住处,像这样出门坐在食肆里吃饭还真是 狼窝“上师,我中了冰蜥的毒已经三年了,寒毒淤积在手臂经脉之中。”“你是被冰蜥伤了,冰蜥旁边产的银朱果呢?”“银朱果……被我同行之人抢走了。”第五鸿看了求诊之人一眼,片刻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药瓶扔到了桌上:“五块中品灵石。”那人惊喜万分:“上、上师这药就能把我治好吗?”“不能。”第五鸿不耐烦到了极点,“银朱果一枚就值二十中品灵石,得用它做君材配成温脉丹才能解了你的冰蜥毒,我给你的药能让你暂时获得金丹修为,你去把抢走银朱果的人找到,打到他把银朱果交出来,让他再给你至少一块上品灵石。”那人沉思片刻,苦笑了下,没交灵石,只是低着头走了。又蠢又穷又没见识的散修,用脚就能诊治的伤病,连抢回自己财物都不敢的废物,一直没有变化的欠债,第五鸿开始后悔,他就不该说自己要看诊三天。除了破财,还让宗佑那蠢货看他的笑话!眼睛的余光瞥见秦四喜,第五鸿连忙坐正了身子,姿态语气都变了副样子。来求医的散修在这儿等了这么久,早就知道这位上师脾气不好,战战兢兢把自己的手腕放在了桌上。“上师,我从两年前开始就难以聚气修炼,经脉凝滞,求诊过几次,都看不出病因。”第五鸿将手指在他的寸关尺处搭了下,脸上浮起了笑:“无妨,你修炼之初吃了太多的聚气丹,丹毒淤积于经脉之中,吃上一颗二……十下品灵石净脉丹就好了。你们北洲的人看不出来,是因为你们这儿的人极少吃那么多的低阶丹药。”因为秦四喜就在近前站着,第五鸿将药价直接砍成了原价的十分之一。他自以为自己和蔼可亲,他对面的求诊修士的腿都抖了。“上、上师,我是不是没救了!”“我说了,不过是区区丹毒淤积……”“不是啊上师,刚刚那些人什么毒、什么药一听就贵重极了,总还是有救,您、您对我却这样,我、我一定是没救了!”短短的一瞬间,名震七洲的七品丹师第五鸿想了许多,许多。
他想到了自己练出神药却不能突破化身境界的困顿无望。他想到了自己修为不得寸进的这百年时光。他想到了自己痴傻蒙昧呼啸着穿越在山林间的美好未来。心有万千欲,亦是万千惧,他,忍了。忍下杀心,他又是淡淡一笑,一副高人做派:“你唤我一声上师,自然知道我丹术一道上远胜旁人,多少疑难杂症没见过,多少活死人rou白骨的法子没用过?何必骗你一个区区散修?取灵石拿丹药,别啰嗦。”短短一点道理讲完,第五鸿觉得自己被宗佑打出来的伤都要复发了,都是被胸中的气憋的。一旁蔺无执看着,啧啧称奇:“这第五丹师还真是时时看你脸色,你一来,他还真是个好人模样了。听说他昨日还生生刻薄哭了一个求药的。”夕昔自告奋勇去带长离排队了,蔺无执说话也没了顾忌。“哎,神尊,你跟我说说呗,他们这几人到底欠了你什么债呀?放心,咱们说话,旁人听不见。”秦四喜转头看她:“你怎么还掏了瓜子出来。”“我徒孙炒的,香得很,要么?”秦四喜不止要,还分了鹅一把。“细分起来,第五鸿应该是欠我两次救命之恩,还有些别的,比如拿我试药差点毒死我之类的,若是一条命算一斗债,他欠我三斗多也就说得通了。”蔺无执叼着瓜子,都忘了磕。“看他人模狗样……”“对你们这些修为比他高的修士,他自然人模狗样,对凡人,就是另一番嘴脸了。”秦四喜磕着瓜子,回忆了下自己被第五鸿扣在身边的日子。她起先是要走的,阿婆说在京城等她,她念了这么多年,怎么肯放弃呢?可第五鸿在她身上下了药粉,不管她去哪里哪怕换衣服洗澡跳河,都会被他找到。后来,化名陈鸿的第五鸿说要教她制药,秦四喜心动了。她想养活自己,以后还要养活阿婆。陈鸿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,对她这个凡人他只有厌烦暴躁,秦四喜从前跟着她养父,勉强学了几百个字,也只能说不是个睁眼瞎子,一下子就要背药方药典,极为吃力。背不过就挨骂、饿肚子、甚至被打。不是洛子源那种殴打,书本扔头上,熬错的药渣子扣头上,都是陈鸿顺手而为之事。如此过了一年,瘟疫来了。陈鸿高傲骄矜,不屑救人,秦四喜却发现左右邻居看他们住处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了。旁人都缺医少药,只有他们明明有药却不肯拿出来,天长日久,他们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。就像是灾年里的田鼠,是会被急了眼的人掏窝的。她想出了一个法子,用熬过的药渣换了旁人相助,陈鸿却不答应,还觉得她是天真。他却不知道,她早就偷偷把他教的方子默写了出来,交给了心善的药婆。后来陈鸿病倒,也是药婆传信,告诉他们县衙新来的老爷盯上了这一院子的药材,要把陈鸿当疫源烧了。那天晚上,十七岁的秦四喜想了很久。因为药材陈列,他们院子里连虫鸣声都没有,静夜之中只有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陈鸿,偶尔发出几声呓语。她可以趁夜跑了,去找自己的阿婆。但是陈鸿会死。陈鸿凉薄狠毒,自大狂妄,他该死吗?秦四喜抱着脑袋想到太阳都出来了,还是觉得他不该死。这世上想要教训人法子很多,死,是恨意的极致,也是手段的极致。不想他死,秦四喜就只能带着陈鸿逃走。这一逃,就是整整五个月,她在山里跟猴子抢果子跟兔子比腿脚,跟野狗比呲牙跟老虎大眼瞪小眼。她随身带了斧头和匕首,为了让陈鸿不在她出去找药找饭的时间被野兽吃了,她造了个树屋把他吊了上去。结果防住了豺狼没防住猴子,她有天回去,看见一群猴子举着陈鸿的衣袍帽子甚至亵裤兴高采烈地走了,气得陈鸿气喘如牛,骂那些猴子骂得很难听。秦四喜见他光着身子张牙舞爪,倒是挺像只猴子的。就是毛少了点儿。闹过这么一场,陈鸿的病更重了,秦四喜辛辛苦苦采来的药,总觉得治头牛也能治好,在他身上却效用极微。如此,一日日拖到了冬天,秦四喜已经在找地方给陈鸿挖坟坑了。一场大雪过后,她去查看自己放在山里的陷阱,回来的时候却见陈鸿缩在炉灶前面,灶上的锅里在煮着菜。“怎么,我不过是饿了,可不是在等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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